2005年7月27日,星期三(GSM+8 北京时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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难忘峥嵘岁月
口述 王至诚 整理 汪嘉林 杨利芬

  王至诚出神地望着窗外在微风中摇曳的老榕树,甚至没有发现记者已经立在他身边良久。忽然,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咳嗽声,已经90岁高龄的王老这才缓缓地转过身来……
    
  到今年我虚度年华90了,5月份过的生日。有好些人要从外地过来给我拜寿,我都不让他们来,我不喜欢这个。斯大林说过,任何力量都无法挽回时间的流逝。老是一个自然规律嘛,谁都要老的。我每天都不闲着,习武学文,练习书法,光报纸一天就要看10多份呢。
  哦,我是1936年12月参加革命的,抗战打鬼子当然也赶上了。今天你们来,我也没怎么准备,这两天身体不太好,瞧,氧气瓶还放在那儿呢。没关系,你问吧。要说打鬼子的故事啊?嗯,那就先说一下我参加革命的经过吧。
  参加革命前我是工人,读过几年小学,从小就喜爱看武侠小说,什么《岳飞传》、《水浒传》,很痛恨汉奸卖国贼,梦想有一天能当上岳飞式的英雄。这个也是我后来离家投奔革命的一个原因吧。
  1936年,我和哥哥在北京当学徒,那虽然只是个四五十人的小厂,但机器已经很先进了。
  自从1931年“九一八事件”之后,溥仪当了满洲国的傀儡皇帝,东北沦陷,整个中国的命运也岌岌可危。为了不当亡国奴,老百姓的抗日情绪空前高涨,爱国运动风起云涌,北京那就更不用说了。
  有一天,我哥哥被工头欺负了,挨了一顿打。我知道了后,咽不下这口气,就去找工头和老板算账。我当时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嘛,结果可想而知,我不但被工头“啪啪”抽了两耳光,还被老板毒打了一顿。哼,我不干了!一气之下,我不辞而别跑回了家,我的家在河北安平,离着北京城也不算很远。
  那时侯,红军已经胜利到达了陕北,我们家乡学校的墙上刷了很多的革命标语。回到家看到这些,我热血沸腾,也想出去打仗抗日。现在说来,我很感谢我母亲,因为她理解我,不拖我的后腿。我是在母亲的支持下,离家去了山西,投奔革命队伍的。
  那是1936年底。所以,算起来我就是红军时期参加革命了。呵呵,我是没有长征过,但按照政策,凡是1937年“七七事变”前参加革命的同志,就是红军了。
    
  为什么去了山西?估计你不太知道那段历史吧。山西可是抗战时期兵家争夺之要地。如果不能依托山西宽阔而复杂的地形条件阻挡和延缓日寇的前进,从而争取时机消灭敌人,日本鬼子很快就会长驱直入。
  在抗日战争准备时期和抗日战争初期,共产党与当时的山西地方实力派阎锡山合作,成立了山西牺牲救国同盟会(牺盟会),组建了山西新军等,创造了特殊形式的统一战线,为八路军开赴山西、创造敌后抗日根据地,提供了非常有利的条件。当时阎锡山是牺盟会的会长,但实际主持牺盟会工作的,是受中共中央北方局派遣的党代表薄一波,他是山西人。
  阎锡山也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,利用共产党来抵抗日本鬼子,他把培养抗日军政干部的任务交给了牺盟会。薄一波在那儿先后创办了民众干部训练团、国民兵军官教导团、军士训练团等13个训练机构,培养了两万多名军事、政治干部。我就是这时候到了山西,参加了民众干部训练团,开始接受马列主义和革命传统教育,学会了打仗,从此,坚定不移地跟了共产党。
  当时,国民党的部队对装备精良的日本鬼子心理上比较惧怕,很多仗都打输了,兵败如山倒嘛,所以抗战的局势也越来越险峻。这时候共产党坚决抗战,把民众干部训练团和军政干部训练班组建成了山西青年抗日决死队,使山西的局面逐渐地打开了。
  第一次上战场我还记得很清楚。当时我们埋伏在五台山的台怀镇,原本是伏击日本鬼子的,但鬼子没来,于是我们听令返回五台山。在撤回来的路上,我们碰上了国民党的溃军,就是和日本鬼子打仗打败了的部队,没费什么劲,我们顺利地缴了他们的枪。就这样,第一次打仗,没有打着鬼子,却俘虏和缴获了国民党的队伍和武器。
  我参加革命后,直到了抗战第二年,都还一直没有机会和日军正面交锋。1938年夏天,记得是麦子快要成熟的时候,这时我已经是分队长了,也就是相当于排长吧。一天,队长给了我个任务:率部袭击洪洞县的日本鬼子。
  半夜,我带着分队直奔洪洞县而去。黎明前,我们悄悄地赶到了洪洞县城外,埋伏在距离县城300多公尺的地方。借着黎明的晨光,城墙上巡逻的日本鬼子被我们看得清清楚楚。准备好后,我们同时开火,打中了几个鬼子兵。还没等鬼子兵反应过来,我们很快撤退了。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面对面地打鬼子。
  没过多久,我又接到了新的任务。一天半夜,队伍提前埋伏在同蒲铁路附近,准备伏击沿铁路线巡逻的鬼子兵。没有等太长的时间,我们就发现鬼子兵过来了,大约有一个排。这时,我们的枪开火了,撂倒了两三个敌人。鬼子兵慌了阵脚,他们没有料到会遭遇伏击,不敢再往前行,赶紧拖着伤亡的同伴按原路撤回去了。
  打扫战场时,我们缴获的战利品中居然有一抹八字胡。看着这胡子,我们很是纳闷,搞不清楚这是干什么用的,你想啊,小日本的胡子总不会有假吧?后来弄清楚了,原来这是给日军带路的汉奸粘的假胡子。这抹八字胡我们后来给了部队的文工团,给他们演戏用。
  从这之后,我心里慢慢有了底:日本兵也没有什么可怕,两军相战勇者胜,就是这个理。
  山西铁路纵横。日军在山西利用铁路干线,保障它的军火和供给。我们的很多战斗,就是为了控制敌人在铁路沿线的活动。
  那次铁道旁的战斗,我们提前布置好了兵力。拂晓前,我接到报告,敌人来了!我立即下了战斗令。
  由于我们占领了高地,居高临下,掌握了主动,鬼子兵自下而上发动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。虽然山西的地形已经让日军的坦克和重炮失去了作用,但是论武器,我们还是比日军差得多。那天的战斗,敌人有机关枪、六零式迫击炮,我们的武器压不过他们。为了保存力量,我们退守到了一堵土墙后,“六零小炮弹”一发一发呼啸着过来,但总是落在我们的身后,没有打中我们。就这样,在胶着状态中,战斗对峙了几个小时,鬼子始终也没有攻下来。
  中午了,营长传令,往后撤。当时我们的身后是一片空地,空地上有几个坟包,再往后有一个土围子。看清了之后,尽管我心里不情愿退,但军火供应不上,肚子也饿了,为了保存力量,我们开始后退,我和一个班长最后撤。
  这时,敌人发现了我们的意图,只听见子弹“噗噗”几声,我脚上的鞋被打穿了几个洞,让人惊喜的是,人倒没有受伤。真是玄了!
  我们的部队撤到了下康庄,打了大半天仗,也没有吃饭。这时,部队一边休整,一边支起炉灶烧中饭。没想到饭刚刚烧好,狡猾的鬼子兵竟然从下康庄包抄了过来。事不宜迟,我们立即反扣上大锅——那烧好的饭可不能给鬼子留下,拿起武器立即又投入了战斗。
  鬼子和我们较上了劲,双方都顾不上吃饭补给,又交上了火。说实话,打起仗来,枪林弹雨、死都顾不上了,哪还知道饿和渴。这场恶战持续了一整天,分不出胜负。傍晚时分,鬼子终于撤了。

  你知道“鸡毛信”吗?这个小玩意儿就出在我们那儿。1938年2月,日军大举南侵,阎锡山经吉县渡过黄河到陕西宜川县秋林镇避难,牺盟会和决死队开始活跃于晋东南一带,数场恶战交锋,使日军退缩于铁路沿线和平原地带,广大山区成为抗日军民的根据地,而这正是时任山西省主席的阎锡山所不愿见到的。
  1939年12月初,阎配合蒋介石的第一次反共高潮,发动了旨在消灭牺盟会和决死队的“十二月事变”(晋西事变),企图一举消灭深受人民爱戴正日益壮大的决死队即山西新军。
  决死队成立之初,得到阎锡山的首肯和支持,决死队的教官和总队长都是由阎任命,实际上是监军,这些监军们随时向阎锡山提供队员们的思想动向。
  1938年6月,决死一总队队长收到阎锡山密令,准备叛变决死队并配合阎的行动,给决死队以致命打击,被排长刘沛中发现。刘当时不动声色地稳住了总队长,随即交给我的战友申进太一封密封的牛皮纸信:“5天之内送给薄政委,耽误半个时辰,砍你脑袋!”
  薄一波当时居住办公的沁县距离一总队驻扎的洪洞有上百里路程,由于路上要经过敌占区,所以如何避开敌人耳目,安全及时地将信送到成了我们最为关心的问题。
  当晚,我和申进太换上当地老乡的衣服,趁着夜色出发。白天的时候,我们就装成探亲的农民,操着一口流利的方言,蒙过了不少阎锡山的巡逻部队。为了早日赶到沁县,晚上我们还要翻山越岭,多走个几里地。
  有天下午我们遇到了一群抢粮的小鬼子。就在擦肩而过的时候,一个鬼子兵突然大喊一声:“嗨!”
  我当时就吓得个半死,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,心想“这下完了”,谁想却听到鬼子们哈哈大笑。我这才明白,这是日本兵开的一个“玩笑”,我们赶忙装成被吓坏的样子,又引起日本兵的一阵哄笑,这才掩饰了自己神色的异样。
  日本兵离开后,我和申进太吓得连白天也不敢走大路,专拣人烟稀少的山路走,终于按时来到沁县,把“鸡毛信”亲手交给薄一波。薄一波拆信看了大半天,神色出奇地凝重。薄马上挥笔写了一封回信,和着5块银圆交给我:“5天之内,送给刘排长!”
  5天后,我们又一次完成了送信的任务。直到“十二月事变”后,我才知道,薄在信里指示刘沛中如何应对日军和阎锡山的清剿,如何消灭内奸。正是这两封至关重要的信,使薄一波及时掌握了阎锡山的动向,使决死队在对日和反阎清剿作战中占了主动。

    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,我们这拨人能活到现在的都已经是一大把年纪了。回想以前那些站在风口浪尖的日子,一幕幕场景像放电影似的在眼前掠过。真的好想再活100年,看看我们伟大祖国的未来……
    
  主持人的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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